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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9章 第六十九個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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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月初,停滯不前一年多的魏光嚴終於突破了瓶頸,順利滑進了一分四十秒。與此同時,程亦川緊跟其後,一同突破了四十秒的大關。

一分四十秒基本上是參與國際大賽的門檻,孫健平等了四年,終於在今年看到了希望。

今年七月的高山滑雪世錦賽即將在歐洲舉行,分速度與技巧兩大類,在速度項目上我國已經連續三年沒有運動員參加過這項賽事。上面下了死命令,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要拿到參賽名額,至少一個。

為此,春節之後,孫健平就開始盯緊速降隊,畢竟技巧隊年年都有參賽資格,速降卻一直在低谷。他自己就是速降運動員出生,當上總教練好幾年,速降隊卻一直出不來成績,壓力不可謂不大。

明眼人都看出來了,他今年體重下去得很快,去年還是微胖體型,今年儼然瘦了一圈。

文書方面的工作都要他來做決策,他每晚在辦公室加班,白天就堅持去現場守著。運動員在訓練館做體能訓練,他就出現在訓練館,專項訓練要去雪場,他就風雨無阻守在雪地裏。可運動員都睡下後,他卻還有一大堆事要做。

孫健平是有家室的人,妻兒都在本地,但今年開始,他一個月有大半的時間都歇在了隊裏的宿舍。

丁俊亞勸了他好多次:“成績固然重要,您也不能不顧自己的身體。”

孫健平不以為意,揮揮手說:“我身體好著呢。”

“您照照鏡子去,臉頰都凹下去了,臉色也難看,這也叫好?”

“那是熬夜熬的。”他還挺臭美,樂呵呵說,“你師母一直嫌我年紀大了不註意形象,一到中年就發福,現在瘦下去了點兒,她雖然嘴上不說,心裏指不定多開心。”

孫健平的夫人開不開心,丁俊亞不知道,但他本人的開心是有目共睹的。

雖然人是瘦了,但精神很好,畢竟今年的速降隊的的確確出了成績,孫健平連續一兩個星期走起路來腳下生風。

魏光嚴突破瓶頸那天,憋得臉紅脖子粗,一頭紮進雪地裏,跟鴕鳥似的。嚇得程亦川慌忙沖上來,怕他一個激動把自己給弄窒息了,趕緊拔蘿蔔似的把他往外拉。

“你瘋了你?”

魏光嚴可不是虛張聲勢,他真把腦袋埋進雪裏了,被拉出來時滿臉的雪,凍得雙頰紅通通的。

他一把拉住程亦川的手:“來,打我。”

程亦川:“?”

他做了個示範,拉著程亦川的手往自己臉上啪的一聲,來了個十分響亮的耳光。

程亦川驚得一把縮回手:“你他媽真瘋了?”

“我看看我是不是在做夢。”魏光嚴的眼睛裏仿佛有幸福的小星星,亮晶晶的,整個人美得要冒泡了,也不顧訓練還在進行,拋下一群人就往更衣室跑。

程亦川吼他:“幹什麽去?”

“報喜!”

“……”程亦川罵了兩句,想說他八輩子沒破過記錄了吧,仔細一想,還真像是過了八輩子了,最後只能賠笑替他跟教練們解釋,“太激動了,他怕失態,去更衣室冷靜一下。”

事實上態已經失了,形象是不可能再有了,畢竟剛才鴕鳥似的把腦袋往雪地裏插,這事普通人幹不出來。

程亦川又好氣又好笑,回頭看了眼消失在大廳門口的人,自己往纜車處走。

他在纜車口碰見了郝佳,郝佳一臉同情看著他,說:“心裏不好受吧?”

程亦川莫名其妙:“我為什麽不好受?”

“眼看著都超過魏光嚴了,頭號種子的身份就要坐實了,結果他忽然受了刺激,突破了瓶頸,你又得屈居第二了啊。”

程亦川嗤笑:“他突破瓶頸了,我只替他高興,別沒工夫想別的。”

“真的嗎?當真沒有半點失望?”郝佳挑了挑眉毛,笑瞇瞇湊過來,“程亦川,你在口是心非嗎?”

“我說郝佳,你今天發什麽神經啊?”

程亦川討厭她這種暗示的語氣,眉頭一皺,轉身就走。

“哎,別急著走啊,你知道孫教練這幾個月在忙什麽嗎?”郝佳抱著雪板跟了上來,“七月份的世錦賽,他在爭取參賽名額。你和魏光嚴最近成績都差不多,萬一只能去一個,他今天突破了一分四十秒,你就不怕自己去不成了嗎?”

程亦川已經走到了纜車旁,扭頭瞥她一眼:“我上去了。”

“我話還沒說完呢,跟你坐一輛。”郝佳走了上來。

“別。”程亦川伸手攔住她,“這麽多纜車,我不習慣跟人擠。你坐下一輛。”

他大步跨了上去,側頭看著郝佳,在纜車離去前說了句:“你和羅雪最近關系有所改善吧?”

郝佳一楞,抱著雪板,不知道他什麽意思。

她坐上了下一輛纜車,在山上追上了走在前面的程亦川,“餵,你剛才那句話什麽意思?”

程亦川沒回頭,平靜地說:“沒什麽意思,就覺得你們倆今年關系大概還不錯。”

“為什麽這麽說?”

“因為你講話越來越像她了。”程亦川目光平平地看過來。

郝佳一楞,腳下漸緩,兩人的距離就此被拉開。

當天晚上,魏光嚴去操場跑步,叫上了程亦川:“一起去?”

程亦川把鞋子一換:“走啊,要比賽?”

“比就比,跑一千米,誰輸了誰送禮。”

“……”

程亦川:“怎麽著,你還賭上癮了?還嫌我輸給你一套裝備太少?”

“怎麽,你怕輸?”

程亦川是不能激的,像他們這種有錢的紅領巾從不認輸。他冷笑一聲,把背包往肩上一掛,“走,誰怕誰是孫子!”

一碼歸一碼,輸贏是一回事,敢不敢是一回事。

兩人繞著操場一頓跑,程亦川撒丫子飛奔,第二圈就超過了魏光嚴,邊跑邊叫:“來啊,追我啊!”

魏光嚴一邊狂追一邊嚷嚷:“有本事你別被我追到!”

“追到你要把我怎麽著?”

“你想我把你怎麽著?”

……

非常有歧義的對話,驚得他隊夜跑的運動員肅然起敬。兩個女生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。

“咱們這一行充滿陽剛之氣,沒想到還有gay啊。”

“是沒想到,看樣子明明挺陽光的。”

一場賽跑,最終以程亦川的勝利告終。

兩人坐在雙杠上喝礦泉水,初夏的天氣已經開始溫暖起來,哪怕是終年積雪的北方小城,空氣裏也沒了涼意,更何況兩人才剛跑完步。

夏天的夜晚,空氣裏可以聞見北方姍姍來遲的青草芬芳。又是一年草長鶯飛,運動員們新的一年早已拉開序幕。

程亦川斜眼看魏光嚴:“這回該你送禮了。”

“送就送,誰怕誰啊?老子又不賴賬。”

“送什麽?”

魏光嚴頓了頓,說:“回宿舍找找,看看有啥值錢的。”

而在程亦川回宿舍洗完澡後,果然看見了所謂“值錢的”禮物——他的書桌上擺了只鞋盒,醒目的Nike標志。

他打開來看,發現盒子裏是這一季最新款休閑跑鞋,非常高調的大紅色,正是他喜歡的風格。

他楞了楞,問:“這是給我的?”

“誰讓我輸了呢?”魏光嚴把臉扭開,“願賭服輸。”

程亦川在原地站了一會兒,聽見魏光嚴不耐煩地問:“傻楞著幹什麽?你不試一下?我前幾天網上買的,想著這幾個月我減肥瘦了點,特地把碼數也買小了點,結果我穿著擠腳,你穿估計剛好合適。”

程亦川翻過來看了一眼鞋底,四十二碼,是買小了點。

一小就小了整整兩碼。

神他媽的減肥瘦腳!

況且以魏光嚴這摳門勁兒,從來沒穿過什麽名牌,從頭到尾都是叫不出名堂的網貨,怎麽可能買什麽耐克的跑鞋?以及,他從來沒見過魏光嚴穿大紅色。

程亦川看了看手裏的鞋,坐下來,一聲不吭穿上了。

魏光嚴問:“合適嗎?”

一臉“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”,但眼神裏還有那麽一點掩飾不住的期待。

程亦川低頭看著腳上的鞋,說:“挺好的。”

那人就笑了,哼了一聲:“挺好就行,那就便宜你了。”

宿舍裏突然彌漫著一股溫情的氛圍,兩人都不太習慣。程亦川把鞋脫了,一邊出神一邊放進鞋盒裏,最後咳嗽兩聲,找了個話題:“還沒恭喜你呢,終於進了四十秒,周末去吃個飯,慶祝一下?”

“老子這不剛輸給你一雙鞋嗎?怎麽的,你還想敲我一頓飯?”魏光嚴頓時吹胡子瞪眼睛。

程亦川哈哈大笑,總算恢覆正常,哼了一聲:“知道你窮,我請,算是幫你慶祝,行了吧?”

熄燈後,兩人窸窸窣窣躺下來。

魏光嚴開始打鼾之前,嘀咕了一句:“你別讓我一個人獨孤求敗太久了,趕緊跟上來,刺激刺激我,好讓我早點突破下一個瓶頸。”

程亦川在黑暗裏笑了,沒好氣地說:“少嘚瑟,告訴你,你得意不了幾天的!”

“那最好。”

“你小心我逆襲之後,把你壓成千年老二!”

“呵呵,我求求你趕緊讓我嘗嘗老二的滋味。”

程亦川慢條斯理朝對床勾勾手指頭:“我現在也能讓你嘗嘗啊。”

魏光嚴: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
下一秒,嘶吼出聲:“老子跟你拼了!!!”

到底也沒真拼起來。沒幾秒,原本還在罵人的家夥就開始打鼾,一如既往的鼾聲如雷。

程亦川在他的鼾聲裏笑了,拿出手機來,給冰島的人發今日的小作文,題目叫做《我也有我的值得與難忘了》。

在踏入國家隊的第二年,程亦川覺得自己長大了。

他難得這麽嚴肅,說著自己的心路歷程,那頭的宋詩意默不作聲坐在休息室裏,趁著午休時間專註地看著。

他說:“今天看到魏光嚴滑進了一分四十秒,我居然一點也沒覺得有壓力,也不眼紅。當時看他開心得跟傻子似的,我其實也想吹口哨,和他一起瘋一起尖叫。我真心為他感到高興,哪怕拿到這個成績的不是我。”

他說:“以前的程亦川只懂得競技的魅力,現在卻好像收獲了新的什麽。”

他說:“你說得對,也許有一天我要離開這個地方的時候,懷念的會比我想象中更多。可能不止獎杯,不止獎牌,至少我知道魏光嚴會是那其中之一。”

下一句:“還有你。”

宋詩意忽的一怔,明明對面的人在一本正經寫著小作文,她卻忽然被戳中,手上一松,手機險些掉在地上,要不是她手忙腳亂撈了一陣,靠著運動員出類拔萃的反應速度接住了,恐怕愛機就要報廢了。

她的面上微微有些發燙,喝止自己:“行了行了,他就感性那麽一下,你這什麽反應啊?”

托他的福,自打他在那天黃昏來了一出大戲,哪怕現在離開了,她也老是莫名其妙地發散思維。

就在宋詩意義正言辭對自己說,程亦川表達的是對友情,少胡思亂想。下一條信息如期而至。

“什麽時候回來?”

程亦川發來一個奄奄一息的小人,緊隨其後的,是另一張捂住嘴哇哇大哭的小人。

她的腦子裏莫名其妙冒出四個字:相思難訴。

呸。

下一秒,宋詩意果斷扔了手機,給了自己一張紅牌。

紅牌警告!別他媽被帶偏了!!!

七月三號,國家高山滑雪集訓隊出征歐洲,目的地是瑞典,今年的世錦賽就在這裏舉行。

速降隊今年收獲佳訊,總算實現了近年來零的突破,參賽人員分別是女隊的羅雪,男隊的魏光嚴和程亦川。

技巧隊有五人入選,其中包括和程亦川關系很不錯的陳曉春。

遺憾的是,小團體終究還是缺了個薛同。這一次是世界級大賽,他又一次因成績平平而無法取得參賽資格,眼睜睜看著好友們踏上征途。

陳曉春嘆著氣說:“昨天晚上薛同哭了。”

都是二十出頭的大男生,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,可薛同的心情他們都理解。

魏光嚴揉了揉頭發,說:“哎,是我我大概也會哭。”

只有程亦川說:“我不會哭。”

兩人側頭看他,他穿著大紅色的隊服,雙手插在兜裏,平靜地說:“競技比賽,實力說話,如果哭一場實力就上來了,那我也哭。”

“可是哭沒用。既然沒用,不如把哭的時間投入到訓練上。”他拍了拍陳曉春的肩膀,說,“下次你就這麽對薛同說,別安慰了,也別覺得自己對不起他。就像這次比賽,如果魏光嚴拿獎了,我在下面看著,我也不會哭。我還盼著魏光嚴下來奚落我、嘲諷我,最好把獎牌掛在宿舍裏成天炫耀,刺激我更努力一點——”

“真的嗎?”魏光嚴天真且難以置信地望著程亦川。

“真的。”程亦川點點頭,“不過你要做好被打死的心理準備,我不保證你能活著跟我共度一夜。”

“……”

出征第一天,運動員們做了二十三小時的飛機,終於抵達了瑞典。

隊裏安排了條件非常好的酒店,就在雪山下面,酒店前面是一片開闊的湖,如今結冰了,看上去像是一面巨大的鏡子。

程亦川和魏光嚴依然被分在一間屋子裏,薛同那邊單出來一個人,剛好輪到他一個人住,但他身在福中不知福,因為緊張,可憐巴巴地敲開門,非要來跟他們擠擠。

程亦川翻白眼,說:“你是不知道魏光嚴的呼嚕有多響。”

薛同立馬表示:“我也一樣,我媽說我睡覺的時候房頂都要掀翻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程亦川面無表情拉開門:“你給我出去。”

可最終還是三個人擠了下來。

他嘮嘮叨叨地說:“要是你倆太吵了,我就去隔壁一個人睡。”

到達酒店是中午,旅途疲憊,大家草草吃過午飯,來不及感受瑞典的美食,就紛紛回房休息。比賽就在三天後,調整狀態很關鍵。

程亦川在下午兩點過醒來,屋子裏果不其然鼾聲震天,他也沒弄明白自己究竟是被吵醒的,還是自然醒的。

醒都醒了,他伸了個懶腰,穿好衣服下去喝下午茶。資本主義的紅領巾,絕對不會錯過享受的機會。

酒店二樓是咖啡廳,提供茶點和飲品。

程亦川揉著眼睛,找了個靠窗的位置,坐下來點了杯美式,要了兩份甜品,又隨手抽了份報紙看。

窗外就是那片鏡子似的湖,風景宜人。

他並沒有看見有個女人在不遠處和孫健平等人聊天,看見他來了,女人頓了頓,又說了幾句,從包裏掏出墨鏡,裝模作樣地戴上,最後起身朝他走來。

先是坐在他旁邊那桌,各種大幅度做了些動作,還和服務員對話了幾句,音量並不小。

程亦川沈浸在新聞的世界裏,毫無反應。

又過了一會兒,旁邊的人終於忍不住了,站起來走到他的桌旁,鹹鹹地問了句:“Sir,may I sit here”

程亦川目光都沒挪動一下,面無表情道:“No sharing.”

他說不拼桌。

女人:“……”

都這麽近了,他居然還不擡頭?有點生氣,又有點好笑。

程亦川在說完不拼桌後,發現前來搭訕的女人並沒有離開,而是一直站在那裏,最後慢條斯理伸出手來,在桌沿輕輕敲了兩下。

煩不煩啊。

二樓這麽空,桌子那麽多,幹嘛非要來打擾他?

程亦川不耐煩地拿開報紙,擡起頭來,看清眼前的人時,霎時楞住。

卷發披散,墨鏡架著,依然擋不住眉梢眼角淡淡的笑意。女人拉下眼鏡,居高臨下看看他,問:“怎麽,不認識我了?”

程亦川呆呆地看著她,下一秒,簡直是跳了起來。

“你怎麽來了?”

半年不見的宋詩意,終於來了。

她抱臂而立,嘴角一勾:“來看看放過狠話的人到底怎麽拿冠軍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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